一袭青衫，沿着那条入海大渎一路逆liu而上，并没有刻意沿着江畔、听水声见水面而走，毕竟他需要仔细考察沿途的风土人情，大小山tou和各路山水神祇，所以需要经常绕路，走得不算太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下定决心去zuo一件事情的时候，从来如此，劳心劳力，不以为苦，但是shen边的人，就可以安心放心，若是年纪不大的，甚至还会shen在福中不知福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概是生长于市井底层的关系，陈平安有着极好的耐心和韧xing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途中遇到了一桩引发深思的山水见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次陈平安夜宿于芙蕖国某座郡城隍庙附近的客栈，夜间子时，响起一阵阵唯有修士与鬼物才可听闻的锣鼓喧天，阴冥迷障骤然破开，在各路鬼差胥吏的指引下，郡城附近鬼魅依次入城，井然有序，是谓一月两次的城隍夜朝会，被誉为城隍夜审，城隍爷会在夜间审判辖境阴物鬼魅的功过得失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悄然离开客栈，来到郡城隍庙门外，担任门神、以防鬼魅喧哗的两尊日夜游神，定睛一看，立即躬shen行礼，并非敬称什么仙师，而是口呼夫子，神色十分恭谨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抱拳还礼之后，询问能够旁听城隍爷的夜审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那尊日游神立即转shen去禀报，得到城隍爷、文判官与阴阳司三位正辅主官的共同许可后，立即邀请这位外乡修士入内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大堂上，城隍爷高坐大案之后，文武判官与城隍庙诸司主官依次排开，有条不紊，判罚众多鬼魅阴物，若有谁不服，而且并非那些功过分明的大jian大恶之辈，便准许它们向邻近的大岳山君、水神府君上诉，到时候山君和府君自会派遣阴冥官差来此复审案件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没有坐在城隍爷特意命人搬出的椅子上，而是将椅子摆在一gen朱漆梁zhu后边，坐在那边，一直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有一tou阴物大声喊冤，不服判决后，陈平安这才睁开眼睛，竖耳聆听那位郡城隍爷的反驳言辞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那位阴物在生前，是一位并无正式功名的儒家童生，曾经在郡城外无意间挖掘到一大批骸骨，被他一一取出，好生安葬起来。阴物觉得自己这是大功劳一桩，质疑城隍庙诸多老爷们为何视而不见，不可以以此抵消自shen罪过，这就是天大的不公，他一定要上诉水神府君，若是府君那边不予理会，官官相护，他就要拼着失去转世投胎的机会，也要敲响冤鼓，再上诉于芙蕖国中岳山君，要山君老爷为自己主持公dao，重罚郡城隍的失职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隍爷怒斥dao“世间城隍勘察阳间众生，你们生前行事，一律有心为善虽善不赏，无心为恶虽恶不罚！任你去府君山君那边敲破冤鼓，一样是遵循今夜判决，绝无改判的可能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那tou阴物颓然坐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寅时末，即将鸡鸣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隍夜审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这才起shen，绕过梁zhu，站在堂下，向那位官袍、补子只有黑白两色的城隍爷致谢，然后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隍爷亲自送到了城隍庙大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到了门口那边，城隍爷犹豫了一下，停步问dao“夫子是不是在曲江郡境内，为进入深山峻岭开采皇木的役夫，悄悄开凿出一条巨木下山dao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点toudao“确实有过此举，见那dao路崎岖，瘴气横生，便有些不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城隍爷叹气dao“其中两人本该在送木途中横死，一人被巨木活活碾死，一人摔落山崖坠死，所以夫子此举等于救下了两条xing命，那么夫子可知此举，是积攒了功德更多，还是沾染了因果更多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笑dao“既然城隍爷开口说了，想必是后者居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城隍爷看着这位修dao之人，片刻之后，笑dao“夫子之所以是夫子，小神有些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神祇观人间，既看事更观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隍爷叹了口气，“世人行事如那积水成河，河水即可灌溉田地，惠泽万民，也会不小心泛滥成灾，兴许一场决堤洪涝，就要淹死无数，转瞬之间，功过转换，让人措手不及。夫子既然上山修行，还是要多加注意。当然了，小神位卑言轻，谈不上任何眼界，还希望夫子不要被小神这些言语，扰乱心境，不然小神罪莫大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再次致谢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回到了客栈，点燃桌上灯火，抄写那一页即一bu的佛家经书，用以静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停笔之后，收起纸笔和那一页经书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微微亮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chui灭灯火，站在窗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山水神祇的大dao规矩，若是细究之后，就会发现其实与儒家订立的规矩，偏差颇多，并不绝对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好坏善恶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山上渐次登高，越来越像一个修dao之人，这是必须要走的dao路。

        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