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玉和老父住在一起，那是一栋红砖楼房的四层，她在小小的阳台上种满了矢车菊，靛蓝色的花朵有种梦幻色彩，衬得这老旧阴的所在并不那么荒芜。

        生命，她用钢笔打了个圈，于是掩卷，便完成今天的随笔。

        齐东野看见女儿额发上坠满汗珠，她很少走得这么快过：“怎么了？啥日子？”

        2000.6.12.礼拜一.响晴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能，人家老实人了，不能，没有证据的事儿，咱们不能说。”白康宏笃定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够。”齐玉迈进阳台，端起水瓢，边淋水边拭花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小子命真。”齐东野捂着口，一阵狂咳，咳毕，以手捂，长舒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玉眸子一动，笨重的忽地生动起来，跛态竟然形成了某种舞姿：“没啥，就是高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齐玉没说话，转缓缓下楼，五分钟的功夫，拎上来一块大豆腐、一捆小葱和两瓶白酒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是在十年前去世的，那时双双下岗的父母穷途末路，母亲花光家里唯一一点钱，了老大一桌子好菜，那是记忆里难得的盛宴（如果没有里面耗子药味儿的苦涩，简直可以超过1994年工厂联欢会上的集年夜饭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爸，我回来了。”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，这使她感到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，”齐玉浑不在意，她从不相信那种事会发生在自己上，因为她上已经发生过最大的厄运，“你帮我浇花了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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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锅里的豆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，让这一向死寂的屋子热闹起来。齐玉洒下两勺盐，晶莹的颗粒可爱宜人，她把辫子一甩，得意地转过脸来：“我早就跟你说，我有预感，他那个人，不可能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父亲是在四十岁时确诊慢铅中毒和神经衰弱，他曾是冶炼厂劳模工人，过度的奉献夺走了他的健康，光荣下岗以后，因职业病原因住进疗养院，而后工厂倒闭，积蓄散尽，便放弃治疗，归家等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齐玉日记的一段回忆，笔轻描淡写，近乎冷酷，仿佛并不发生在自己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她点，没有半点犹豫。

        远逝之物卷土重生，困守岁月长河之滨的痴人复苏过来。你再度出现，我等了好久，终于没有落空。我要在三十岁之前认识你。刻不容缓。亲爱的郭发，我想靠近你，看看你的疤痕有没有什么变化。爱，像燃烧一样，把生命当爱的燃料。禁忌的烛火被风熄灭，只剩废墟，只剩黑夜。这个世界上，布满猜疑的冷眼，我愿意相信你，直到生命尽。

        齐东野端着搪瓷茶缸，茉莉花茶能够冲淡口腔里的金属味：“咳咳，今天早啊，我还寻思一会儿去接你呢，外这几天又闹刨儿队了，我心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夜晚来临，酒后一点微醺，隔的父亲已经响起鼾声，齐玉早早铺好了床，却迟迟坐在书桌前。歪脖子台灯的光芒昏黄，照着她的日记本，或者说这其实是一写满碎语的诗集――

        柳山亭说：“她家里从省城搬来的，你咋能认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齐玉抬起，一怔，期期艾艾地，脸热起来但不红：“你……认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挨排儿都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怎么看着你有点面熟？”白康宏忽然低眉打量他，打断她薄的思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唔，”齐东野轻叹一声，环顾四，矢车菊在夕阳下亮晶晶地发闪，“你想好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情的父亲与我活了下来，而母亲却因为吃得太多而抢救无效，面色乌青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爸，我想跟他认识认识。”

，是自杀，没死，又救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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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，他不会又干起老本行了吧？刨锛儿队……有个人说是没被刨死，说那人脸上有疤，不是郭发是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徐叔没影了，”齐东野清了一口痰，“有人说他被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晚上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几瓢水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现在在老杜那个修车厂当学徒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齐玉知他的意思，倔强地说：“不是他，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疤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白康宏恍惚地眯起眼睛，犯嘀咕：“这样更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学生的喧闹如热锅炸裂，将齐玉心里的沸腾尖叫掩盖，她窃喜，更想痛哭。郭发，真的是你吗？你终于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天，齐玉扯了个谎，早早下班了，她拖着先天残疾的站在夕阳底下，不言，也无泪，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声，如急促鼓点，这片灰色的天地，霎时间明快起来。她忽然觉得三十岁不算可怕了――

        “两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齐东野一臂拄着小厨房的门框：“是他出来了。”像自语，又像发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