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蝉这孩子打小就像张辽，认定的事十匹也拉不回来，既知此时药石罔效，便也不再折腾。她跪坐在张辽的榻前，面无表情地用脸颊去贴张辽垂在侧的手，淌出的泪濡了张辽手背。

        英雄易老，美人迟暮，张辽的愈来愈差，躺在病床上苟延残，眼见得出气多进气少，昔日的利刃再砍不动敌人，再好用的棋子也要沦为弃子，张辽边可用的人愈发少，到最后换成阿蝉亲自来床前照料，医师来的次数越来越多，次次都是陌生面孔，把完脉先摇，然后执笔写下一剂不知有无效果的方子，最后一位医师竟只看了一眼张辽的脸就掉走人，吕布去拦他:“大夫，你怎地不开药就走啊！我觉得他还有救，你救救他……你救救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又扯着嗓子去叫阿蝉:“阿蝉……阿蝉！这他妈是个庸医，你再去请别的大夫来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可那天晚上吕布什么法子都试过了，折腾了一整夜，就是进不了张辽的脑子，鬼的和神都是不会累的，可吕布就是感觉心口有种窒息的累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在局外，才看得到战场的凶险，吕布看着张辽在纷飞的刀剑中厮杀出一条血路，看着张辽胜利后满脸是血地伸长了着剑上的血，看着张辽的作战风格和自己越来越像，看着陪在张辽边的面孔从熟悉换成陌生，突然间明白了张辽的心思——他这是一心求死，不想活了！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是我是我！”吕布应答着，飞快地跑向张辽，想要给他一个震撼又冲击力十足的拥抱，当他穿过张辽的时候，不甚清明的脑子又一次忆起，鬼和人，是不能碰相拥的，于是他和张辽背对着背，不约而同地涌出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医师不理他，阿蝉也不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历史的洪倾泻而下，每个人都任由命运裹挟，注定只能顺应天命，不得独善其，而张辽与他，不过是这乱世中侥幸留下浅浅一笔的普通人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起听得不真切，也没有继续追问，吕布却听得一清二楚，恨恨地磨着后槽牙，入梦是吧？老子今晚入你梦把你得下不来床，这样你就没办法去投靠曹贼咯！

        年轻气盛情深意之时，吕布是和张辽提起过，他二人若是有一人战死了，那么另一个也不许贪生怕死地独活，吕布怕张辽当了真，夜夜附在张辽耳边念叨:“文远，文远，你不能死啊，你要好好活着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吕布握紧了手中张辽的这缕幽魂，拉着他像年少时那般，在天地之间漂浮奔跑，他回望向爱人那双他最爱的浅金瞳，手指勾叠佳人在侧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好。很好。

有所感地抬起望向吕布的方向，正好对上吕布婆娑的泪眼，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:“他最好气得入梦来揍我，这样我就能梦到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酒醉的吕布在林子里狂奔，不知是他带起了风还是怎地，忽然间狂风大作，把烧起来的黄纸得遍地都是，他听到张辽大声喊:“奉先！是你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之后的日子称得上惊心动魄，张文远了曹最趁手的利刃，成日里不是不要命地杀敌攻城，就是生意赚军需，吕布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形容枯槁，只有杀戮时眸子里才有些许人气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    张辽抬手想要遮住脸，却盯着手臂愣住了，吕布张开怀抱，等着心上人到自己心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吕布还是乖乖跟着张辽一起去了白门关，觐见了曹，明明脑袋安安稳稳地呆在脖子上，可吕布就是觉得断裂了一样的疼，有张辽陪着，吕布也没那么恨曹贼了，只是祈求着这老小子能善待张辽，他呲着牙冲曹大吼:“曹阿瞒！你休想让张文远拿命替你换城池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拥住心上人的那一刻，吕布心中餍足又圆满。

        吕布不知说什么好，了只说了一句:“文远，我来接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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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张辽偷偷去过许都，在城外偏僻的小树林里，寻了吕布、高顺和陈的小坟包，点了香油蜡烛纸钱祭拜，还带了吕布最爱的汾酒，吕布飘过去猛嗅，鬼后酒量差到极点，只闻几下就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吕布抬了手想要为她泪，手穿过她的脸，按在了张辽的手上，这次他的手并没有扑空，而是变鬼后第一次摸到了别人的。他把那只手拽起来，又慌忙按了回去，可却由不得他了，张辽的魂魄从里飘了出来，情脉脉地看着他。